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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除夕（第1页）

一道火光率先冲上天空，沉默一息之后，随即炸裂成朵朵五颜六色的花朵。这朵烟花像远征大军的急先锋一般率先在空中炸裂，引起了更多烟花前赴后继冲向云霄。

本来热闹无比的忠州城街道在今日更加热闹，平日里不怎么出阁的小姐和不喜抛头露面的妇人在今日也都盛装打扮了一番，在家人的陪同下来到主街和十八梯道附近，看那些平日里看不到的热闹。

有生意头脑的小贩早在前几日就准备妥当，在人多的地方摆上了各种美味吃食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有软糯香甜的红糖糍粑，有热气腾腾的芝麻汤圆，还有酥脆可口的香酥麻花。按照忠州城习俗，几乎人人手上都拿着一盏花灯，普通的花灯用彩纸或者竹篾做出，但有钱的人家早就吩咐下人准备好了琉璃花灯，烛火透过那金贵无比的琉璃盏，光影闪闪，更承托着提灯的那些红男绿女更加可爱。

翠屏山上，一座名为三台寺的古庙今日闭寺，这座小庙里平日里只有几位僧人，这一天往往都被分别被官老爷或者员外郎们请到家中诵经祈福，寺中只有一位刚来这边不久的少年杂役守着古寺。

这位少年杂役身材消瘦皮肤黝黑，一身打满补丁的棉衣并没有让他的身体看起来更健硕些，若是说这少年浑身上下有什么亮点之处的话，那或许就只有他的在黑暗中也闪闪亮的眼睛了。此时的他正屈腿坐在三台寺下方的一块露台之上，拖着腮帮子看着忠州内城里升起的朵朵烟花。

忠州城绝对是大瑔王朝西南边境上最大的城池，这座城池或许除了人口比不上东边的京城外，其余丝毫不逊色。外城四方，每一边都是五十里的城墙，城墙高两丈，一条长长的甘井河从外城北部贯穿而去，在城外十五里处连接卿叶江，中间无数狭小河道遍布，因此城中水运船只相当之多。

城墙上筑有雉堞，供炮射箭之用，城外是一大片平原，虽也有不少村落房屋，但无险可守。

内城方圆二十里，而这翠屏山就在外城与内城之间，与甘井河对岸的天子山遥遥对望。按照往常，一国财富之厚、人才之广、声色之美皆集于朝廷之上，可是这西梁道三州之地，所有物资似乎都集中在这忠州城一地，所以说梁王赵剡是正儿八经的西南之王丝毫不过分。

有人曾计算过，要围忠州城，至少得五十万军马，要想打下，那五十万人马就得填在这里，而忠州城里外城里已经开垦的土地就足够一万人食用，还有大片没有开垦的土地，所以根本不怕你围。若是对忠州有想法，只能一鼓作气。

那天子山上曾经的天子村，就是梁王赵剡的王府所在。曾经有先朝言官以此名为由参了梁王一本，老皇帝做批注称“吾弟之才可为尧舜。”结果这言官不忿，公然又在朝堂提出此事，说梁王目无朝廷，住在天子山天子村有称王野心，一副今天你不处理梁王我就不收手的架势，老皇帝大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将那言官拖下去杖五十，那言官哪里受得住这等刑法，才二十杖就一命呜呼，从此以后百官无人敢提此事。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梁王赵剡听说此事后，大笑不止，但仍旧是将天子村更名为楠木村以平天下人之口，意思就是自己只做天子之楠木，朝廷之栋梁。

“小螃蟹！小螃蟹！”冉齐文的声音从寺门处传了过来，他还以为解兆新此时仍在小寺后的柴房之内，却没想到解兆新仍有少年心性，看见内城的灯火辉煌、焰火四起，还是忍不住到这露台上遥望那些热闹。

“齐文哥，这里！”解兆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他原以为冉齐文会在内城中与同窗们享受这备考期间难得的闲暇时光，可是冉齐文竟然还是来到外城山上看望自己，心中不由泛起一股说不明的情绪。

冉齐文一只手托着一个荷叶，另一只手里提着几包用酥纸包裹的零碎吃食，解兆新看到笑了起来，那里面定是他最爱吃的鲜肉馅饼，一张饼里其实没有多少肉沫，但加上韭菜、蒜苗之后，那点肉沫带出来。

冉齐文打开荷叶，里面竟然包了一只被炙烤得泛油的黄鸡，他说道“邱爷爷呢？我知道住在寺庙，他肯定憋坏了。”

借住三台寺柴房，是冉齐文央求自己先生帮忙找的地方，一来是可以给解兆新找到一个清净的地方由老人传授他功夫，二来是在寺庙打杂，每月可以有七八十文的收入，一年下来也有接近一两银子，足够他生活了。

这一个月里，老人其实没有和解兆新住在寺庙内，他自己在翠屏山下找了一户农房借住在里面，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释门与自己天然相背，每日提点解兆新功夫也是在寺庙早课时，将他叫到翠屏山山顶。

“他在山下，不过你上山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解兆新说道。这段时间受老人的教导，他对武道的奥妙有了更深的理解，老人巅峰时曾经到过上三境，意念一起周遭的蛇鼠虫鸣都能尽在掌握，玄妙无比。

一场大战之后，老人虽然战力大跌境界受损，但仍是洞罡境界。老人与解兆新安定在翠屏山之后，曾在一个夜晚在翠屏山顶给解兆新展示过洞罡境的玄妙之处，轻轻松松在一瞬间点中了周遭四十步内的全部飞鸟。当然，这寒冬腊月的，鸟兽也不是很多，可是老人那一手确实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果不其然，冉齐文刚刚在露台上坐下，老人就已经出现在了寺庙大门那边，身形晃晃却步履扎实。

老人邱闵一屁股坐在露台上的石凳上，问道“诶呀，这好菜没酒真是可惜了。”

冉齐文从腰间掏出了一个葫芦，这紫皮葫芦不大，但肚子很深，他说道“这不给你备好了吗？我找先生讨了个葫芦，出城路过西坊时打了两斤彩凤酒，知道老爷子你好这口。”

老人接过葫芦打开瓶塞，闻了闻，啧啧道“是正经的高粱酒，这味道应该是三年吧。”冉齐文笑道“这是一年的，彩凤酒价格不贵，你将就着喝。”老人泯了一口，连连点头。

忠州城作为西南最大的城镇，又是连续几十年的风调雨顺，百姓家粮食充裕。材料价格稳定，酿酒便成了忠州城里不少商贩挣钱糊口的手段，忠州内外两城酒肆极多，每月十五那天，整个忠州城都是酒香扑鼻，因为不管是酒楼还是小摊都会选择在那一天起坛出酒。

本朝有位大诗人年轻时游学至忠州城时，写下了诗篇“醉来忘却巴陵道，梦中疑到玉皇城。”，这大诗人当时在一家酒楼上写下了这句诗便云游天下，后来诗人名声鹊起，这句诗也被天下士人广为传颂，无数人即将忠州视为天下第一酒城，就连北赫国的贵胄们也将忠州酒视为珍品，花大价钱让人从这边购酒送往北边。

忠州城哪家的酒味道最好，谁也说不出个高低，但总归是这四家北城将军坊的八年酿、西坊彩凤的玉楼陈、特供王府的金桔酒，最后就是被诗人留下诗篇的忠义酒馆所酿的桂花秋。

这四家里彩凤酒价格最为亲民，小门小户花上5个铜板就能打上一斤，冉齐文虽说并不囊中羞涩，但常常替老人买酒，也不敢买太好的酒水。

老人扒下鸡腿狠狠咬了一大口，细细咀嚼之后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将酒壶朝解兆新那边递过去“来点？”

解兆新蹲在石凳上，双手拿着肉饼，嘴里被塞得满满的，看着老人递过来的酒壶，摇了摇头，嘴里东西还没咽完又迫不及待的又咬下一口。在乌杨村时，长大后的解兆新其实也没怎么饿过肚子，山里的野味河里的鱼鲜，都是极好的食材。可是在这寺庙里，每日三餐皆是青菜小粥，虽然解兆新对青菜这些也不反感，但架不住天天吃，一连吃十好几天，又不敢背着寺里和尚偷偷去打野味，确实有些受不了。

“那天你跟石头不是喝得挺开心的吗？”老人收回酒壶，有时候不想跟别人分享有人就要跟他抢，有时候想跟别人分享的时候，这小螃蟹却不愿意接。

解兆新心中想起那个同样消瘦的青年镖师和他那脸上有两道刀疤的姐姐，忽然间有些惆怅。

“说起这个，我今天在街上看到友福镖局的李长青和李楠雯了，他们似乎生了什么矛盾，这对儿苦命鸳鸯，还真是。”冉齐文笑道，他也没想到用什么词可以描述那对情侣或者说义兄妹之间的状态，但三人都懂，有时候人生这样，唯有唏嘘。

三人一时无话，但随后冉齐文还是讲了些忠州城内的名人轶事，特别是梁王身边第一谋士李密炳，被冉齐文反复提及。此人本是先皇钦定的太子太傅，当年太子叛乱带领大军闯入宫廷，杀了先皇之后又被大皇子带领虎威军剿灭，这李密炳虽然不知太子密谋但作为太子太傅仍难辞其咎，理应处以诛九族之刑，可是大皇子登机之后大放天恩，饶了李密炳死罪，仅将其革除官位贬为庶人流放千里，其妻女皆进教坊司做官女，独子流放广西道边陲后病死。

据说这李密炳流放经过忠州城时被梁王赵剡相中，收作幕僚。被收作幕僚的李密炳本可以恢复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为感念皇恩，仍然穿着粗麻服饰，独居柴房，每日向南边扣头以谢皇恩。

邱闵说道“这李密炳我也多有耳闻，据说这十年来提梁王谋划颇多，兴修水利放开商业奖励生产，这西梁地界已是名副其实的富庶之地，再加上这西梁道作为抵御北国的前线之一，屯兵十万，朝廷内有不少人都对这李密炳有颇多忌讳。”

冉齐文说道“也不全是，忠州城里很多百姓都说这李大爷还是想回京城，做这些东西都是给当朝天子看他有宰相之才，只是当年的大仇难报意难平呀。”

解兆新听着二人讨论那叫李密炳的文人，觉得邱闵和冉齐文都是有大学问的人，自己这偏远山村里走出的野孩子啥都不知道，听着二人对话，连饼都不香了。

戊时已过半，内城中还是灯火辉煌，这是一年中仅有的几天不夜禁时光，不论是城中商贩还是阶级不同的百姓，都十分珍惜今晚的时光，至于明天？明天都休息，连最勤奋的小贩也不会出门练摊。

冉齐文等解兆新和老人吃完食物后就下山回书院了，一来是临近考试，这过年书院也不休息，另一方面是书院的管理，大年初一所有学子都要一起向先生问礼拜年，先生会给自己的学生说些祝福寄语，以期学问增长，博得功名。

老人留着半壶酒，带着解兆新来到翠屏山的山顶，这里是一大块平整的地面。

翠屏山上的的三台寺最开始名为报德寺，梁王赵剡坐镇忠州之后逛了一次翠屏山，不喜佛教的赵剡认为报德寺这名字实在太过功利，按照翠屏山的三层阶梯的地理形式，赐名三台寺。第一台是寺庙所在之地，第二台是翠屏山上一个大村庄所在之地，这顶楼一台罕有人至，就是此时解兆新和老人所处的这平台。

平台四周都是巨石，爬上来不太容易，但一旦爬上来后就会现这平台上如一口大锅，锅沿绿树成荫，而锅底则怪石嶙峋。

解兆新和邱闵正站在这口大锅中，脚下乱石光是站立就颇为不易，老人现这处习武宝地后就将解兆新带来上了，在此传授武艺。

老人本来想教授解兆新一套剑招，但不知为何，少年自从进了三台寺安定下来之后，虽然亦如往常刻苦，但无论教授什么总是慢上几拍，着实让邱闵有些苦恼。

今日除夕，本该让少年休息一晚，但老人有些话抵在胸口，有些不吐不快，等到解兆新学完最后一式剑招之后，老人终于说道“小螃蟹，最近你的武道进步太缓，你可知武道一途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这样下去，完全就是浪费了这幅好根骨。”

解兆新其实也现了自己在修行上的停滞，可是不知为何，在安定下来之后，本来异常思念的故乡乌杨开始变得模糊，而且与冉齐文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之前路上那么无话不谈，每次都是冉齐文抽空过来这边，他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解兆新默默的听着，是不是的点点头，但对冉齐文讲的那些人和事，心中感想却是越少了。

他想了一回儿说道“邱爷爷，我不知道为何，最近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来，总感觉自己每天早上醒来就是在等晚上睡觉，每日所做的事情，都只是这两点之间打时间的东西而已。”

“那你曾想过，你这么努力练出这一副堪称铜皮铁骨的身子，学会了一拳破万法的招式，究竟是为何？”老人有些诧异，自己像解兆新那么大的时候，可没有这般想法，当时只觉意气风，要挑战天下强者，这十四五岁的少年，为何会有这般暮气，就像，就像是独自生活的孤独老人。

解兆新并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他默默的站着，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只觉得对不住老人的教导，也对不起徐貊的看好，更对不起那些心中重视之人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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