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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珠来了兴致,收了帖子,只与怜怜笑道:“等的就是她这张贴。听说十八娘是荣尚书的女儿里最会做生意的一个,儿早就说,她做布匹买卖,亦有间成衣铺子,手里面银钱丰厚,又与冯氏日日明争暗斗……若是她不来找儿,那才是奇怪呢。”

徐子期轻啜清茶,微微低头,一双净亮的眼却直直地望着流珠。这阮二娘惯常带笑,便是被他逼得尴尬,也笑得风淡云轻,但是她谈起自己那生意时的笑,与往常那无谓的笑,却是完全不同了。

次日天微微亮时,东方才线鱼肚白,满庭香雾迷蒙,积雪如乱琼碎玉,铺于庭中。流珠睡着睡着,忽觉寒气侵入,愈来愈冷,她辗转反侧,冻得睡不着,便起身加衣。这一看,才发现搁在堂中的烧火盆早熄了火光。

香蕊进来添火,流珠却没了睡意,立在门边看了会儿雪,忽地来了兴致,去了小厨房里,亲自做了些清粥小菜。她正立在灶边,等着粥煮好时,怜怜领着仆侍将新买的菜放了进来,见着她,却是一叹,道:“二娘,奴卖菜回来,经过那榜眼郎的新府,却见着萧捕头立在门口,指挥着捕快抬了个人出来。奴一问,竟是还没过门的新妇自己烧炭死了。据说是家里遭了难,心里头受不了,唉,真是可怜。那秦家往日的富贵,谁都是看在眼里的,神仙也料不到,这一眨眼的功夫,就落到这副田地了。”

为谁特地惜娉婷(二)

闻得秦太清死讯,流珠一猜,就猜出了傅辛的路数。这男人,对于那急着要去的棋子,下手十分果断,而对那不急着扔的废棋,偏喜欢借刀杀人,徐徐诱之。这一次,杀秦太清的,多半不是傅辛,而是受了傅辛挑拨刺激的薛微之。

怜怜见她出神,连忙道:“二娘,粥滚开了。”

流珠回过神来,将腌制好的鱼片倒入锅内,执着筷子,轻轻划散开来,沉默半晌,随即温声道:“菜早就调好,包子馒头也热了热,这粥马上也要做成,也不知那两个小的起床了没?”

她此言才出,便听得门口处一人沉声笑道:“二娘只惦记着两个小的,实在是厚此薄彼。我这里闻着那鱼片粥的香味,也饿得紧呢。”

流珠动作一滞,轻笑着抬眼看去,便见徐子期只着薄衫,立在门口处,剑眉星目,身躯凛凛,衣间微微袒露结实胸肌,整个人面貌俊秀,亦气度硬朗,浑似是这雪中寒气化成的郎君一般。

那日听得流珠提起如意之事,徐子期怎会不明白,她这是嫌自己待瑞安比待如意上心呢。照徐子期看来,这教导男孩子与抚养女孩子,本就是两码事,他但觉得,如意好生待在闺中,平常读读书,做做女红便是,他哪里有什么话要与她多讲?便是掏空了肚子,也想不出说什么好。

然他也不是个固执之人,听了流珠的话后,也暗暗上了心。眼下,他缓步走到流珠身侧,清声道:“今日晨起,带着瑞安习武之时,忽地听得雪丛之中有人默诵诗书。我去那儿一看,正是如意。我又想起二娘遵嘱我,要与弟妹多亲近,又见他们这般上进,干脆就领着他俩堆起了雪人。”

流珠一听,眉眼柔和了许多,抬眼看着他,道:“可是来这里找萝卜什么的?”

徐子期点了点头,温声道:“正是。想那雪人儿,也要有鼻子有眼。萝卜当鼻子,大枣当眼儿,正合适。且给我拿八个大枣儿,四根萝卜。”

怜怜在旁听着,忙手脚麻利地给徐大郎抓了一把黑红大枣和几根小胡萝卜。她本身也是小孩性子,见了徐子期虽不敢说话,可这一颗心,却惦记起了看看那雪人,还想着若是能和瑞安、如意一起玩会儿,那就再好不过了。

流珠接过胡萝卜,正欲用井水洗一洗上边的污泥,萝卜却被徐子期一把夺去,匆匆冲了冲,硬声道:“眼下这井水凉的很,二娘还是不要沾了。”

流珠心上一暖,暗道:这徐子期虽说性情咄咄逼人,还有点儿大男子主义,但也不是个坏人。

粥熬好后,徐子期喝了两碗,飞快地吃了些小菜,随即和流珠说了会儿话,这就骑马上朝去了。流珠送走他后,去院子里一看,冉冉雪雾之中,庭中摆着两大两小,拢共四个雪人,而那得了闲的怜怜和弄扇正在嬉笑着打雪仗,见了她之后,假装规规矩矩地停下,弄扇凑了过来,巧声笑道:“二娘瞧,这雪人都长一副模样,奴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怜怜没大没小,开了荤腔,捂着嘴低声道:“把萝卜往下挪挪,可不就分清了。”流珠闻言,抬手拍了她一下,口中啐道:“这小娘子思春思得厉害,说话愈发没顾忌,该要早日把你嫁出去才好。”

见怜怜挨打,弄扇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立时又遭得怜怜的娇拳报复。而流珠望着这雪人,心里道:这古代,连照相机也没有,等天色大亮,越来越暖和,要不了多久,这雪人就会化得干干净净,融成一滩雪水。实在是可惜。不过是转瞬风光罢了。

众人各自散去之后,阮流珠回了屋里,拿了个陶瓷莲花的插香盘,请了三柱细香,就着烧火盘里的火点燃,于袅袅轻烟间,将香插在莲花盘中央。她双手合十,轻轻一拜,权当做是祭奠那香魂已远的秦家阿娇了。

秦太清的死讯,传到徐明慧耳中时,已是这一日的夜间,她正在鲁元公主府内,给人家送定做的冬衣,顺带着吃几杯酒。听得旁人惋叹秦太清烧炭自杀之事,徐明慧心思一转,微微一哂,借着抬袖饮酒,面上露出了个讥讽的笑容来。

宴上宾客皆已酣醉,高座之上,鲁元公主斜倚软榻,面容美艳而又不乏英气,贵态尽显,正与一人玩着博戏。便是此时,一人带着醉意高声道:“薛郎君来了!”

徐明慧目光一沉,红唇却微微勾起,晃着小盏,抬眼看去。薛微之这一进来,径自对上她的眼神,不由一怔,暗道:这明慧娘子,果然与往日大为不同了。这小娘子昔日显得十分小家子,不言不语,很是木然,不过中上之姿,今日再看,竟也有几分明艳的意思了。

这般想着,他缓缓入座,才一坐下,那潘湜便摇头晃脑,醉意醺然地过来,双颊因中酒之故而显得微带酡红,口中带着哭腔,有些傻气地伤怀道:“我要敬你一杯!也要敬阿娇妹妹一杯!天妒红颜啊!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般也好,阿娇妹妹,永永久久,都是个大美人了。”

他素来爱美,秦太清死了,他只觉得十分遗憾。听得他这一番话,薛微之面色平静,只将盏中清酒倾洒于地,温文尔雅,缓声道:“虽以律法来说,某不必为太清带孝,但某也已自立规矩,这酒,是万万饮不得的。不若倾之于地,好告慰太清九泉之灵。”

潘湜那酒杯都送到嘴边了,听得此言,打了个激灵,连声称好,也跟着把酒倒在了地上。徐明慧瞧着,讥讽尤甚,面上却一派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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